忐忑的心沒有隨著夜晚的寧靜而感到平靜，四月多的早上六點天還沒亮，第一天的報到時間是七點半。我梳了在空姐圈不甚專業的法式包頭，穿著一件雪紡上衣與窄裙，踩上高跟鞋，踏往新的旅程。
我們聚集在員工餐廳等待，同時我們還要進行一個很重要的程序-Mingle。Mingle這單字我之前從沒見過，一直到面對面面試那關，才在網路上搜尋到。Mingle是一個社交的程序，不認識或認識的人聚集一起，聊天說地。美國人對於這種場合早已習慣。
而我，這個正港的悶騷台灣人，想了一百個Mingle話題在我的腦海裡，到現場還是存在著開不了口的哀傷。小時聯絡簿常被老師寫愛講話，怎麼到了美國來，變成個文靜儒雅的氣質女。美國人很有閒聊的天分，連你家住哪或養什麼狗都可以在第一次當成Mingle的內容。坐在座位上與J相望，J來美國的時間超過十年，但要亞洲人胡亂聊一通，似乎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。
拿了名牌，我們被帶入大禮堂，這一批有一百多個人。名牌上除了名字，還寫了不同的班機號碼、機場代碼。不免俗的是公司簡介與影片當開頭，兩位資深空服員介紹著公司的歷史。整晚沒睡的我，開始昏昏欲睡，歷史文化吃不進我的大腦，我只想著我會被派去哪裡。
回想起準備面試的過程，我才發現這幾年的空服生涯，看了體驗了許多精彩的故事。讓我看到空服工作的價值，讓我看到自己的成長。影片結束，資深空服員突然語重心長的對我們說著:
“人生中，我們會遇見很多人。他們可能會忘記你做的事、忘記你說的話，但他們絕對不會忘記，你當下給他們的感覺。展現你的友善吧!”
聽到這句話的我好激動，我們常常想利用外在的行為、話語去影響他人，而最簡單的途徑，最深刻的記憶，是我們當下給人的感覺。薑還是老的辣，打從進入這行業開始，就對資深的哥哥姊姊們無比的尊重，我在他們身上學到的，不僅僅是工作，也是人生道理。
這個開場，我是被激勵的。滿腔的熱血。
人生中，我們會遇見很多人。他們可能會忘記你做的事、忘記你說的話，但他們絕對不會忘記，你當下給他們的感覺。展現你的友善吧!
名牌上的數字暗藏玄機，不久後我們像是大地遊戲的被分成各組，然後再換組。閉俗的我體驗到在短短的半天內，要認識一個個不同膚色、種族、年紀的人群。一次次地介紹自己本來發音還不太標準的名字Kylie，從一開始被聽成Kelly，慢慢地我學會了L的音。神經緊繃努力地想把所有的英文對話塞進腦裡，再運轉成可以回應的話語。沒有話可以說的時候，就展現著我那招牌空服員笑容，這也算是一技之長。
中午時刻來臨，喊得聲音卻不是便當午餐，而是我的機場代號-里斯本。所有名牌上寫著里斯本的人，再度被聚集在大禮堂。一位穿著西裝，身材高挑的男子，是人資部的，拿著麥克風出場。他清了清喉嚨說著: 我們現在要揭曉，所有語言組別的派遣地區。他拿出了一張紙，開始唱名。葡萄牙文，紐約。德文，紐約。法文，紐約。義大利文，紐約。
中文，底特律。
我抿了抿雙唇，微笑被我拋棄了。縱使昨晚J已經提起，我還是抱著一絲絲希望的。
人資部男子帶著我們這些語言專才，到了另一個小房間做護照與身分驗證。房間裡還有另一位金髮小姐，她沒有回頭看我們，我只能記得她的金髮。
打從進到這個房間，一個想法一直在我腦海裡轉著，等待大家都完成程序，我鼓起勇氣走向人資男。
我問了他: 我可不可以退出中文組?
他一點都沒有遲疑地對我說: “No! We hire you as a Chinese speaker. “
我覺得這個回答，已經可以完全表達他的立場了，但他似乎不想停止。繼續說著:
“You can either be a Chinese speaker or not to be a flight attendant.” (你要嘛就是中文組，不嘛就不要當空服員!)
這句話，重複在我腦海裡轉了好幾次。我要確認我沒聽錯。我兩隻眼睛睜著大大的望著他，不可置信他剛剛說出來的話。上午才被教導的友善，對比著現在的場景，是我誤會了什麼嗎? 是因為文化? 是因為美國人比較直接? 中華文化的內自省讓我想著我是否問了不該問的問題。
時間並沒有因為我的停頓而停止，金髮小姐催促著我給他護照與駕照。我兩個證件的名字有點不同。她，嘖了一聲。這聲音好響亮，我絲毫沒有抵抗的能力。
人資男拿出那份中文組同意書，要我簽下。我手在發抖，延遲了幾秒，很想細讀裡面的內容。他的藍灰雙眼看著我，好像說著快一點。就這樣，我簽下了我的名字。
我像是靈肉分離般離開了小房間，回到大禮堂。剛剛發生的種種讓我不爭氣的流下淚來。坐在我旁邊的M小姐安慰著我，我可以感受到他想幫忙卻無能為力。我們都是新人，是隨時可以除去的新人。
越是努力撐住，眼淚越是不爭氣，雖不至於大哭，淚水已經流滿我的雙頰。我的熱情，猶如我的妝容，不再完美。
講師R小姐走了進來，見到我淚流滿面把我拉出了禮堂，說著發生什麼事?跟我說! 獅子座的我，以為她要主持公平正義，至少對於人資男說的話有一點解釋。
她卻開口說: 對! 他說的沒錯! 你這樣哭，會影響到大家。難道你在飛機上遇到事情也要這樣哭嗎? 擦乾你的眼淚!
這句話觸動到我的爆點，我大膽地回嘴: 我之前曾經當過空服員，我從來沒有因為飛機上發生的任何事情而哭泣。
反抗一點都沒有用，我像是個剛上幼稚園的孩子，被教訓著。
腦子裡徘徊著早晨資深空服員說的話，對比著剛剛發生的種種。我難過不是因為要去底特律，而是剛剛所發生的事情，徹底崩解了我從面試到現在對這裡的美好印象，還有已經建立的信心與熱誠…
我，想回家了。
待續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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